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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写些什么,却又不知该写什么?既然不知道想写什么,那何来写的冲动呢?大概是刚才看了林汇平所写的文章,尤其是《晚春》那一篇,让我有种读《在细雨中呼喊》的既视感。我只是想消解目前写作的这种冲动。或许倒头就睡是最快的解决方法,但我还是想试试写点什么。
要不然,就写写怎么来瑞士的?我所指的,并不是出国前所需要做的一系列准备——那些在小红书或是苏黎世学联手册上都能找得到。我想写的是,从机场准备出发前和家人作别的情景。
一
那天下午,老爸老妈和舅舅前来为我送行。在我到柜台办完行李托运的手续后,距离登机还有两三小时。于是,我们找了家饭店就座。我点了份炸猪排套餐,130元左右,而他们只是看着我吃。期间,老爸去对面的饮品店买了类似西瓜啵啵的冰饮,一人一杯。
我闷头吃着猪排和配菜,回想了出发前的某个晚上,老爸曾交代我,“到时候要坚强点,不要在你妈面前哭”。另外,他还说过“虽然我不担心你,但出去还是注意安全第一”、“吃的不要省”,诸如此类的话。
但我本来就不会哭的,应该是这样。
我寻思他其实也挺担心我的,只是不说出来。于是告诉他“我知道其实你也担心我的,只是不说,没关系”。他听了之后也没吭声。虽然,这可能也只是我自作多情,说不定。
饭饱之后,我们又坐了一会儿,聊了出去所需要注意的安全事项。停留约莫半小时后,我打算动身去安检了。
我看着老妈,说了:“妈,你不用憋着,现在想哭就哭吧,没关系的。”
她大概的确是憋不住了,尤其是听到我这话后,红了眼。过了几秒,声音微颤说着“不要说出来嘛”,之后低头流起泪来。
我原以为我在离别前不会有一点情绪,但看着老妈用手擦眼睛,也有了点泪意。但我只是憋着,拍着老妈的肩,说着“哭吧哭吧,没事的,又不是死了见不到了”。顺便瞄了眼老爸,发现话多的他此刻也不作声,只是眼中有点泛红,可能是前几天睡得不好,或是被老妈的眼泪所感染。
在短暂的压抑后,我终究走向了安检的排队用过道。和他们挥手作别,回过头挥了三次之后,离开了他们的视野。
二
当时他们流泪或近乎流泪,大概是在担心我首次出远门,在外没熟人可以照应。但我其实也挺担心他们,至少我自认为如此。
先是老爸。老爸去年九月左耳突聋,要是一点听不见声音那也罢了,但偏偏还伴着持续的耳鸣,类似电视雪花屏时的刺溜刺溜声,导致他很难睡好觉。尽管他表面上说着已经没太大影响了,但我估计他只是在硬撑,毕竟他此前因为些琐事在家中爆发了情绪——谁能受得了被刺溜刺溜声烦了一天之后,又碰上新的烦心事呢?他的睡眠质量也因此大打折扣,在耳聋后常常凌晨三四点便会醒来,难以再次入睡,此时便会给我转发不少微信上的视频号。除此之外,还让我担心的是,或许是此前去医院几番治疗都无效的缘故,他开始热衷于按照网上找到的中药方子自己抓药泡茶喝,试图以此治疗耳聋。我难以断定此举的好坏,在试探性地阻挠他几次未果后,只能希望他不要吃中药把肝肾吃出问题来——毕竟他本就有点脂肪肝。
再是老妈。对于老妈,我则是担心她在家中过于无聊,害怕她对自己每天所做的事情产生没有价值的感受。作为家庭主妇的她,除了做家务之外,也就只能玩玩消消乐、斗地主,或是和老姐或二姨视频聊天。除了平日买菜路上和认识的人小聊几句之外,几乎没有别的社交活动,被困在了家庭里。此外,她的消化系统不太好,以前曾做过一次胆囊摘除手术,最近又出现了胸部或者腹部的偶发性疼痛,可能结石又有复发的可能。
说实话,他俩都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:老爸从农村只身来到上海,摸爬滚打二三十年,总算是挤出了小小一片容身之地。在此期间,没有人能感受他在外面遭受的辛酸苦难,即便是老妈也无法理解。若不是他几乎自我麻痹的乐观主义精神(他自称是阿Q精神),他大概是难以实现从农村出来白手起家的目标的1——尽管这种乐观也伴随着自我中心,以及一些不顾他人感受的举动,变相压迫着周边的人。至于老妈,她作为家庭主妇的生活,从我出生之后就开始了——自那时起,她便从原本就职的卫生所辞职,终日留于家中,买菜、做饭、招呼我们吃饭、洗衣服、叠衣服、倒垃圾。日复一日,以至于我近几年和她相处时,总有种亏欠感,想着,如果我没出生的话,她是不是会过上不一样的日子,交上更多的朋友?
三
我不知道。我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很矛盾,为何我在出发前明明有这些担忧,但在离开前却没有一点想流泪的感觉,直至老妈流泪呢?是因为,我不够挂念他们,认为和他们在地理上和时间上拉开距离没什么好伤心的?还是因为,我认为哭泣露怯是一种软弱的表现,而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软弱?亦或是,我上述的担心只是一种无用的共情,是我潜意识的自我感动之举:我暗自垂怜他们,认为他们花了那么大的精力养育自己,而他们自己又时日无多,自己应该多陪陪他们,直至他们死亡;但我其实又为自己能离开他们,自主生活而感到欣喜,尽管我并不愿意显式地承认有这种欣喜存于心?我不知道,或者说是我害怕做出论断。即便是现在,要是问我是否想家,是否思念他们,我也无法做出确切的回答,因为我心中似乎没有这个概念。这并不是「想家」或「不想家」的区别,只是心中没有出现过这个思绪而已。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活着。而只有等到他们死了,思念才会疯涌,到时候随之而来的或许还有愧疚与悔意,后悔这时候为何没与他们多视频多聊天。
实际上,我对于父母的关注,对于身边人的关注,是从意识到自己会死并且产生怕死情绪而产生的。一旦提到死亡,我便会因此感到焦虑,为自己将死、父母将死且大概率先于自己感到不甘。想到这些时,我便有种冲动,想要在他们死前多记录他们的事情。为此,我曾数次和他们聊他们过去的经历,并录了音,作为日后为他们“作传”的素材。然而,记有这些录音的手机在和老爸一次高烈度的冲突中被摧毁了,而我也没备份。当时我挺窝囊的,就痴痴蹲地上对手机残骸哭了很久——不光是为失去了这些数据而哭泣(事实上,从手机损坏的程度上看,恢复数据的可能性不算低),更是因为自己不为他所知的「为他好」的努力被他亲手摧毁了2。不过现在看来,即便这些录音没被摧毁,我也的确用它们记录了父母的历史,可那又怎样呢?「可那又怎样?」这是个可怕的问题。如果我把每分每秒的所思所想,或是与他人的对话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,那又怎样呢?不都是要消亡的嘛,或早或晚。
我还是回答不出个所以然,因为从记录结果的留存程度来看,这些记录似乎都没什么意义,都会消失。我只是觉得应当这么做,就像此时此刻写下这些文字这样。
现在夜已深,外面尚有路灯亮着。前路看着挺亮堂,但两侧一片黑暗。我不知黑暗里潜伏着什么,恐惧被扯入未知的危险里。我只能借着这些回忆给我的些许勇气继续前行。